舟渡小甜饼 还童（第五章）
*全文目录
*篇幅比我预想的长，所以结局留待下一章了
（一）
天地皑皑，飞絮濛濛。外面是不是下雪了？骆闻舟揉了揉眼，什么都看不真切。大概是隆冬时节的鹅毛大雪，外面想必是满城冰封，寒风凛冽。屋内却是暖的，像一团温吞水，将人包裹其中。不对啊，现在不是春天都快过了吗？室内供暖早停了，燕城怎么还能下这么大的雪？他有些头重脚轻，蹒跚走到窗前，却发现雪已经消失了。
主卧白色的百叶窗朝内园，往外可见楼下绿意盎然的小花园。费渡正坐在那圆形花坛边，手里握着草莓味的甜筒，一边舔着一边往远方看。骆闻舟想顺着费渡的目光看过去，却倏然发现自己莫名骑上了那大二八，正在小花园里兜圈。天空的暖橘色慢慢渗染大地，熏风拂过骑车人的脸。
骆闻舟想起了这一天。去年的六月一号，儿童节。
那日骆闻舟的车限号。他白天骑了大二八上班，下班时给费渡打电话，同他说儿童节快乐，问他一会要不要坐自己的“豪车”兜风。费渡笑着说好。等回到家楼下，骆闻舟发现费渡早就在那小花园等着自己了。他载费渡在小花园才兜了两圈，费渡就闹着要吃冰淇淋。他陪费渡去旁边的小店买了个草莓味的甜筒，费渡握着甜筒不方便坐自行车，便坐到了花坛边上，让玩心未尽的骆闻舟自己继续“兜风”。
骆闻舟记得自己骑了好几圈，每次转回那花坛前，费渡都笑脸盈盈望着他。直到天色渐暗，他兜完了最后一圈，远远看见花坛边上的费渡。费渡的手还握着那甜筒，身子却微微侧向一旁，眼睛也合着，像是不小心打盹睡着了。骆闻舟从大二八下来，推车大步朝费渡走去。
夕阳自费渡的有些单薄身躯勾出一道浅浅的人影。忽然费渡醒来，隐约可见惺忪的他喃喃自语了什么。可等骆闻舟来到他面前，那双桃花眼又重新盛满了笑意。彷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要滴出来了！”费渡手里的甜筒已融化了大半，粉色的奶油浆眼看就要流到手上。骆闻舟眼疾手快地过去握起费渡的手腕，将甜筒送到自己嘴边，大口舔吃融化的那层。费渡微笑着凑上来，径直吻上了他的唇。于是冰凉的果甜香混合著柔软缠绵的触感，骆闻舟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什么。
“是吗？你也想过儿童节吗？”这句话，是在什么时候听到的？抑或这只是曾经出现在纠成乱麻的梦里的，其中一个注定无法勘破的谜语？
“哥……”这声音像隔了一重水幕，茫茫渺渺，混沌朦胧。丝丝缕缕的凉意攀上骆闻舟脖颈裸露的皮肤。“哥、哥哥……”
骆闻舟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张慌张无措的脸。费小渡的手正按在他的肩膀上，试图把他推开。骆闻舟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正拥着费小渡而眠。这纠缠的姿势彷佛一只猛兽用有力的爪子压紧了惊慌瘦弱的猎物。于是他立刻松开往后退，迅速坐起身来。
这么搂着费渡睡觉是他近年养成的习惯。小兔崽子总喜欢清晨就起，有时骆闻舟在半梦半醒中听见动静便故意耍赖，偏要伸长手臂将想起床费渡捞到怀里，四肢缠着费渡的身体，不许他起得太早。
可费小渡不是费渡。骆闻舟花了近两个月才和费小渡建立起互相信任的、比较亲近的关系。现在的费小渡，问他问题会答；出门拉他的手不但不抗拒，有时甚至还主动过来拉着骆闻舟；偶尔夜晚打雷，他会提出要和哥哥一起睡……但亲近不等于亲密。
费小渡也坐起了身，水灵的眼睛犹自透出惊魂未定。他把下唇咬得泛白，双手攥紧被子一角，一句话都不说。
“对不起，小渡，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哥睡得太熟了，做了些奇怪的梦，就不小心抱住你了。”骆闻舟轻声道歉：“小渡，别害怕啊，别咬着唇。”费小渡放松了牙关，垂眼盯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看。骆闻舟还想说点什么，费小渡率先开了口：“哥哥刚刚说梦话了……你在喊费渡，那个，‘大的费渡’……”
骆闻舟的心“咯噔”了一下，费小渡低着头没看他。“小渡，”骆闻舟小心翼翼地把身子挪近了些，“你知道，‘大的费渡’在哪吗？”骆闻舟明知现在可能不是最好的询问时机，可这是费小渡第一次主动提及‘大的费渡’，他必须抓紧这机会。
“嗯，”费小渡低头回避他的目光，在这一“嗯”后便是沉默。骆闻舟耐心等了两分钟都不见下文，焦灼下忍不住追问：“小渡，你能找到‘大的费渡’吗？哥哥，很想他。”
费小渡缓缓擡头，终于对上了他的目光。“费渡，也很想你。”明明轻得近乎无声的一句话，却逐字砸得骆闻舟胸口生疼。
他的费渡，已经丢了两个月了。
他总不想让费小渡察觉到他的任何负面情绪，因为他确实希望能给这个孩子自由无忧的童年，他确实很喜欢费小渡，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里宠着。于是他便不断说服自己，要是他的费渡真的再也变不回来了，那也没关系。曾经，他不是做梦都想回到七年前，抱抱那个隐忍的少年吗？现在他不止回溯了七年，他居然还有机会将快乐的童年还给费渡，这不仅仅是梦想成真，还多赚了。
但夜阑人静时，当他从浅眠中醒来，却又清醒明白，其实自己也不过是个想和爱人平淡相守到老的俗人。他想念和费渡嬉笑打闹、偶尔开开黄腔的日子，他习惯在厨房炒菜时被人从身后环住，他喜欢那个精明知趣、套路无穷的费狐狸。他还是想费渡，希望他的费渡能够回来。
“费小渡，你能让费渡回来吗？”骆闻舟必须努力稳着呼吸，才能让自己不显得太过急切。
眼前的小孩却突然用手捂着嘴巴，肩膀耸动。还未等骆闻舟问出一句怎么了，费小渡已经把头侧向床边，“哇”的一声，俯身吐了。
（二）
骆闻舟立刻跳下床，连拖鞋都顾不上穿，赤脚大步走到费小渡的身边。呕吐的秽物散在靠近床沿地板上，骆闻舟小心将小渡的拖鞋踢到一旁，一只手替小渡轻轻扫着背，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摸到额头：很烫。
费小渡俯身干呕了一阵才稍稍缓过来。电子体温计显示的数字是38.6，如果换做是他生病，可能吃颗退烧药睡一觉就罢了，可费小渡烧成这样，不能不去看医生。于是他给小渡倒了杯温水润喉，然后以风卷残云之势清理了地面的秽物，再从衣柜找出宽松的衣裤替小渡换上。临出门前还不忘先熬下一锅瘦肉粥，这样回来就可以喝了。
他载着费小渡一路压着最高限速疾驰到了医院急诊部。挂号、等看诊、见医生、开药，牵着费小渡左扑右扑的他像是初为人父的新手家长，明明平时看病也是这套流程，今天却显得格外繁琐，甚至有些手忙脚乱。医生的诊断其实也就是普通的夏季感冒，按时吃药，好好休息，过几天就该好了。
回程路上费小渡一直昏昏欲睡，直到回到家门前，他才好像清醒了些，忽然伸手抓住了骆闻舟的手。“哥哥，”有些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骆闻舟的心脏。“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乖，回到家先喝了粥，然后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对不起。”费小渡低声道：“让哥哥担心了。”骆闻舟摸了摸他的头，”傻瓜，这个用不着道歉。你只要乖乖吃药，快点好起来，哥哥就不担心了。”
费小渡是个过分懂事的小孩。骆闻舟本以为，他作为一个六岁的小孩，会比较抗拒吃药，所以连哄吃药的糖都准备好了。没想到当他把药放到费小渡面前，费小渡二话不说接过药片，就着温水咕噜咕噜便吞了，还将骆闻舟给的糖放回玻璃大糖罐里。
“这是乖乖吃药的奖励，你不想要？”骆闻舟边替小渡拧好糖罐的盖子边饶有趣味地问。费小渡摇摇头，正经回答道：“生病不能随便吃糖。我先把糖存着，等病好了再吃。”
骆闻舟拧盖子的手凝在半空，心跳也漏了半拍。费小渡的这句话，似曾相识。
那是在滨海事件的一个月。费渡虽然还在住院，但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至少无需终日躺在床上，不睡觉时可以坐在病床上看看电视，甚至坐在轮椅上由骆闻舟推着出去活动活动。
骆闻舟每天傍晚过去送饭，有时刚好碰上费渡的吃药时间。护士将药盘放到费渡的病床小桌上就先去忙了，费渡则自己就着温水，将各种各样的药片逐样吞下去。有一次费渡吃好了药，眨巴着那双已经重新有了神采的桃花眼说道：“师兄，我这么乖乖吃药，你是不是该给我些甜头啊？”
“臭小子，我看你现在全身上下，就唯有嘴巴比较灵活，这副德性还想要什么甜头？”骆闻舟没好气地用餐纸替费渡抹了抹嘴角的水，手背却猝不及防地被那花花公子舔了一下。”嘴巴可以干很多事情的，师兄要不要试一下？”费渡狡黠笑着，正要继续撩闲，下一秒嘴巴就被塞进了一勺已经吹温的鸡汤。
虽然暂时将这不知死活的敌人的攻势压下，但骆闻舟还是把费渡的话放在了心上。于是第二天，费渡的病床床头柜上多了一个玻璃大糖罐，里面是琳琅满目、色泽缤纷的糖果。“这是你要的甜头。”骆闻舟在费渡有些惊讶的目光下得意说明：“本来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该随便乱吃糖的。不过见你这段时间确实积极配合治疗，这个就当是奖励。你每天吃完药可以吃一颗糖，就一颗啊，不能多。”
费渡笑着答应，但当天吃了药，他却没有吃糖。骆闻舟问他为什么，他说：“不如我改一下游戏规则。以后我每天吃完药，你就往这糖罐放一颗糖。我都先存着，等出院了带回去慢慢吃。
后来，这一个玻璃大糖罐，就和费渡一起，从医院回到了这个家。
事隔数年依旧历历在目的温柔回忆被费小渡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骆闻舟连忙过去给他顺背。虽然他很想了解到底费小渡都知道些什么，可这些恐怕都得等到这小不点好起来再细细弄清楚了。
入夜。
因为费小渡生病，骆闻舟今天早早地就赶着他去睡觉。吃过药的费小渡比上午的时候平稳多了，烧也退了下去。看来这场病来得快也去得快，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就能看到和平时一样活泼的费小渡了吧。
骆闻舟准备关床头灯时，费小渡忽然问：“哥哥，今天是儿童节吗？”
“我还以为你已经睡着了呢。”骆闻舟将床头灯拧至最暗，摸了摸小渡的头发：嗯，你也想过儿童节吧？可是你今天不是生病嘛，等你病好了，我再好好陪你过。”
费小渡却微笑着摇摇头：“我已经过了。”骆闻舟轻轻坐在床边，费小渡说：“我以前看其他小朋友，都觉得他们比我开心。他们都会过儿童节，但我们家是从来不过的。”骆闻舟听到这微微蹙眉，费小渡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所以我想，是不是因为我没过过儿童节，所以我不是儿童，所以我就不能像他们一样开心……但原来只要有哥哥，还有叔叔阿姨，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每天都在过儿童节。”
骆闻舟有时觉得，费小渡虽说只有六岁，藏在心里的许多想法却像个小大人才有的想法。幸好他愿意对自己信任的敞开心扉，也还不似真正的大人费渡这般圆滑世故，这才让骆闻舟得以知道他的心思。
“费小渡，哥哥希望你，可以一直都这么开心。但现在，你要先睡觉了。好好睡一觉，明天醒过来就不再难受了。”骆闻舟替他掖好被子，俯身在小渡的额上亲了亲。“晚安。”
“哥哥晚安，小渡永远喜欢哥哥。”
（三）
夏日的熹微晨光自深海蓝的窗帘缝隙漏入卧室，静谧安宁的卧室里，两个人正相对而眠。
昨夜虽不是雷雨天，但因为骆闻舟不放心，怕费小渡半夜睡觉难受，所以还是和他一起睡了。今晨睁开眼时，不知怎么的，骆闻舟觉得格外神清气爽，彷佛病好了的不是费小渡，而是他自己。
“师兄。”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骆闻舟忽然心跳加速，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枕边人。而那个人的桃花眼正弯着柔和的弧度，安静地凝视着他。
“费渡，”这段时间每时每刻都在心里念叨的名字终于迫不及待地溢了出来，带着欣喜和惊讶的颤抖，“真的是你吗？”
“嗯，我回来了。”费渡的笑容一如往常，如果不是眼角瞬间蓄满了晶莹的水珠，骆闻舟会觉得这不过是他们共同度过的无数个清晨中的其中一个。
他拢过费渡有些苍白微凉的手，将手背贴到自己唇上亲吻。他把大半张脸都埋在费渡的手心里，用力地深呼吸了几口气。费渡感觉自己的掌心有些潮湿，他小心地凑上前去，温柔地一下一下抚着骆闻舟微微松动的肩，就和骆闻舟替小渡扫背时一样。
“师兄，我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这场梦里，一直有你。”
“可能我也是。”骆闻舟生怕费渡再次丢了，他紧紧扣着费渡的手，抓得费渡修长的手指都有些泛白。
“师兄，这场梦很美。”
“嗯，是很美。”
——待续——
*可能有姐妹记得我之前说过，其实《还童》有两个方向的结局，是殊途同归的HE。第一种比较温暖简单，第二种会有一点虐。现在我把两个结局结合了，第五章来到这里，其实就是第一种结局。第六章将会顺着第五章的尾巴，交代费小渡去哪里了，以及解开前面的一些线索。我觉得第六章最后还是HE的，只是不是那种傻白甜的HE。第六章尽量一周内更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