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n尋

【舟渡】百岁无休 第三章

*老年舟渡的故事,涉及中二的无根无据的近未来畅想。衰老病弱是苦的,白头偕老是甜的,本篇既苦也甜。

*七章完结,隔天更新。

*三种分节序号(字母、汉字、阿拉伯数字)有意思,需结合全文理解。

*目录在这

 

(二)

 

    夜静灯幽,室温恒暖,骆闻舟刚从浴室出来,AI猫二锅就亲昵地围在他脚边转。他给自己倒了半杯温水,指尖在窗户的触屏帘上轻划一道,净蓝的帘荡起涟漪,无声向四面褪散。一望无际的苍灰穹顶渐显于眼前,遥遥隐约可见“不夜城”烂漫的人造星空与璀璨的焰火,那是如今燕城最繁华的商圈,是年轻人流连忘返的乐土。

 

   自从费渡患病,骆闻舟这几年来的活动范围基本就局限在养和区这一带,那些热闹喧嚣、攘来熙往的地方,他已许久不曾涉足。不知是他疏远了时代,还是时代背对了他。

 

    费渡早早被他哄睡下了。近来费渡愈发嗜睡昏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就算醒来也是浑浑噩噩的。有时他看费渡面无表情,眼神涣散,就忍不住轻唤他,“费渡”,“宝贝儿”。费渡常如梦初醒,稍稍迟缓地偏头看他。还未等他说出下一句话,费渡脸上就已浮起了温和的痴痴的笑。他不记得他了,却仍记得要对他笑。

 

    在病情还能控制的时候,听说这病会使人性情大变、烦躁固执,费渡便轻描淡写道:”要是我到时变得不听人话,你就像以前对付骆一锅那样对付我好了,反正我记性不好,被你揍完转眼也就忘了,没有隔夜仇。”语气里带着玩笑的幽默,好像他们并不是在讨论他的病情,而是在聊着不关己的趣事。

 

    然而费渡从未性情大变,他始终温和乖顺。

 

    “时间。”骆闻舟闲坐在飘窗前逗了会猫,随口道,宝蓝的数字随即显示在窗上——23点21分,距离他的一百岁生日结束还有大半个钟头。

 

    本来今天有好些后辈好友都说要为他祝寿,但都被他一一婉拒。人活到这把年纪,生日早过腻了。比起一大群人吵吵嚷嚷过什么生日,他更喜欢在家和费渡两个人安安静静过日子。

 

    其实今天他挺高兴。因为下午给费渡喂粥时,费渡居然说知道今天是一个人的生日。而费渡不知道的是,这句话是他今年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了。他是记着他的,骆闻舟想,只不过那些记忆埋得太深,费渡暂时无法把它们调用起来。但记忆就在那里,并未消失,保不准哪天突然就能重新找出来了呢?

 

    饮完半杯水,骆闻舟让猫把杯子收了,自己打算到书房去,沉浸在书海里度过此生只逢一回的百岁生辰的最后二十分钟。睡前阅读,起初也是费渡的习惯,他是为了陪费渡才顺便也养成这习惯的。两个人看书的口味不一样,于是常各占书房或睡房的一个角落,各看各的,互不打扰,等一方觉得困了,另一方也就合上书,一起去睡觉。现在费渡已经没有这习惯了,唯有他依然保留着。很多事都是这样,原本是为了陪费渡才做的,费渡却先行退了场,剩下他留在原地,坚持一个人撑起两个人的回忆。

 

   前几日他心血来潮,翻起了费渡的阅读纪录。“最近阅读”的时间止步在大半年前。他选了本费渡读过的词集,看到这首词被做了标记: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当时寻常,如今奢望。

 

    其实他该知足的,至少目前费渡还好好地在他身边,虽然头脑不清楚,但身体还挺健康。至少他自己已年届百岁尚且精力充沛,至少他还有一些朋友。年轻时常对现状不满,想得到更多,到老了才知道原来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后来都是要一件一件交还出去的,青春,活力,亲人,朋友,健康,生命,时间终究要把它们全部夺走。

 

    走廊灯伴着他的行近渐次调亮。他突然发现书房门前的AI骆一锅正肌肉紧绷,炸着毛死死盯向前方。他随骆一锅的目光扭头张望,瞬间即恍惚了。

 

    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端立于书房中,衣冠楚楚,眼带桃花,向他捧出那完美融合了温文尔雅和轻佻孟浪的独有的笑容。骆闻舟能看出这身影并无实体,不过是个逼真得毫发毕现的影像,然而仅仅是这样虚无的幻影,就足以让他内心怦动。

 

    “晚上好啊。”熟悉的声线,却悠远如纵隔了漫长时空。这是费渡年轻时的声音,像初夏忽起的凉风,裹着青草绿叶的气味,拂响了窗前的风铃,清清爽爽,叮叮当当,是久违的活泼泼的青春。

 

    骆闻舟定了定神,表面从容地进了书房,先把猫赶出去,再将房门带上。他双臂抱在胸前,上下打量这个影像:长发乌黑飘逸,脸庞清秀白皙,鼻梁上还架着本世纪初流行的斯文败类风金丝边眼镜,白衬衫与黑西裤把人显得干净洗练——真像啊!

 

    “小朋友,不自我介绍一下吗?”骆闻舟语气的冷静而平淡,至少听起来是这样。

 

    “我是费渡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随着这个年轻的“费渡”笑意盈盈走近几步,影像逐渐成了实体:“我是费渡的AI替身,是他和集团的科技医疗团队以他本人为模板研发打造的,与他本人的同步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八。大半年前,他趁意识清醒亲自为我设置了定时启动,定时就设在今天,你的一百岁生日。骆闻舟先生,你就是我的主人。”

 

    AI费渡手里出现了一张纳米信纸,他恭敬地将信纸双手递给骆闻舟。那是一封带了费渡个人防伪密锁的信,全世界除了费渡本人,只有骆闻舟获得解密授权。骆闻舟瞟了AI费渡一眼,低头拆了信。确实是费渡轻灵秀逸的笔迹,骆闻舟眼湿了。他把这封并不长的信完整默读了三遍,最后请叹了口气,将之折叠整齐,小心收入了自己的手掌中。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AI费渡桃花眼尾微翘,尝试问道:“师兄?宝贝儿?闻舟?还是老公?”自他嘴里吐出的每个称呼都染了暧昧的温柔,“……还是,哥?”骆闻舟听得头皮有些酥麻,他清了清嗓,板起脸道:“没大没小,要喊就喊‘老骆’、‘骆叔叔’、‘骆伯伯’,别在这瞎亲热。”

 

    AI费渡抿唇浅笑,“其实我的年纪是可以调校的,你可以设置我的形态从18岁到80岁。初始设置是22岁,我想这是因为22岁是费渡与你相爱的年龄。”“相爱”二字在骆闻舟心上叩了一记,他忍不住再次端详眼前的这个“费渡”,直到反应过来对方正在征求他的意见:“要不,我喊你‘老大爷’吧?我知道这个年纪的费渡挺喜欢这么喊你的。”

 

    骆闻舟心不在焉,随口答应了,不料这臭小子立刻开始作妖:“遵命,老、大、爷。”还真是跟年轻时的费渡一个德性,如此索然无味的称呼,都能让他叫出十八禁的意味。骆闻舟有些恼,想去拍这臭小子一巴掌。可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是个模仿费渡的AI,一言一行都不过是程序使然,难道自己还要和一个AI较真吗?

 

    AI费抬手把细碎的长发拢到耳后,敛起笑容,继续诚恳地说明道:“从现在开始,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他抬眸凝视骆闻舟,浅棕色的眼珠映出骆闻舟严肃的模样:“老大爷,现在距离你的一百岁生日结束还有十分钟,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他确实掌握了青年费渡故作浪荡时的神髓,薄唇微启,咬字绵软:“做什么,都可以。”

 

    骆闻舟承认他已经多年没被这么撩拨过了。他和费渡早成老夫老夫,是真正平平淡淡在过日子。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的百岁生辰,居然还会遇到被22岁的“费渡”胡乱撩闲的事。他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费渡的安排更像是个恶作剧。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臭小子,我是个有夫之夫,你是费渡的替身,不是他本人。所以你还是收敛些吧。”

 

    AI费渡“噗嗤”地笑出了声,微微欠身表示抱歉:“实在不好意思,我的行动是完全模拟费渡的真实反应。要是你觉得这样不妥,我尽量为你调整。如果你暂时想不到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不如我给你唱首生日歌吧?毕竟我是你的生日礼物,请让我完成任务,好吗?”

 

    骆闻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AI费渡权当默认。他手掌朝上虚虚往天花板一抛,书房的灯光顷刻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萦绕满屋的莹莹星光。AI费渡手捧虚拟的巧克力蛋糕,中央有娇嫩欲滴的红樱桃作点缀。烛光摇摇曳曳,AI费渡眼波流转,开口唱道:“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他注视骆闻舟,彷佛饱含深情:“老大爷,生日快乐。”

 

    以前每年他的生日,费渡都是像这样给他唱生日歌。今年给他唱生日歌的人换了,换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替身。每年的“生日快乐”后面还有一句“我爱你”,这三个字今晚AI费渡应该没说,尽管骆闻舟疑心他说了。

 

    再像真的,也不是真的,猫可以被AI猫代替,难道爱人也可以吗?费渡到底在想什么?骆闻舟倏然起了怒火,却无处可泄,于是他泄愤般用力吹熄了虚拟的蜡烛,而后陷入沉默。AI费渡将灯重新打开,安静站着,不催促不言语。

 

    “哐当!”书房外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骆闻舟的思绪被猛然拉回。他没管AI费渡,转身拉开房门便冲了出去。

 

   趴在客厅沙发角落的一锅二锅被同时惊醒,它们跟随骆闻舟快步进了卧室。卧室在骆闻舟进来时瞬间变得亮堂,身穿睡衣的费渡无措地站在一滩水中间,看见来人便露出一丝委屈的神情。

 

    骆闻舟的水杯被打翻了,水淌湿了费渡的拖鞋。幸而这些日常用具都是摔不碎的,骆闻舟蹲身拾起杯子,确定没有任何碎片,然后起身小心牵了费渡的手,把人领到另一侧床边坐下。

 

    “怎么了?身上哪里觉得痛吗?”费渡茫然地摇了摇头,嘴里喃喃:“该睡觉了。”骆闻舟拨开挡在费渡额前的碎发,刚才的怒气已经全消了:“你说,你睡得好好的,干嘛拿我的杯子?想喝水?呐,你看,”他指了指自己的杯子,“这个黑色的,是我的,原本放在那,”那是离床颇远的一张小桌。“这个白色的杯子,才是你的,就在你手边。”他又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杯,“你怎么跑这么远去拿我的杯子啦?”

 

    费渡彷佛完全理会他在说什么,只是重复道:“睡觉”。骆闻舟无奈,亲了亲费渡的额,喂费渡喝了口水,又差猫去把地面收拾干净。

 

    “让我看看,这里被水洒湿了。”骆闻舟弯腰摸到了费渡潮湿的裤腿,指挥衣柜的机械臂送来一条新的睡裤。“来,配合一下,躺下去,对,屁股撅起来。”费渡顺从地抬了抬腰,骆闻舟把他的睡裤褪下,又把干的裤子给他换上了。

 

    等弄好这一切,地面也被清理干净了,他替费渡重新调好了枕头和被子,熄了灯。“宝贝儿,继续睡吧,晚安,我爱你。”

 

    他正想转身出去,费渡却猛地拉住了他的手腕。“睡觉了!”费渡罕见地显得有些烦躁,骆闻舟怔了怔,俯身询问道:“你是想让我现在就睡觉?”费渡肯定地点了点头,“嗯,一起睡觉!”

 

    虽然隐隐有些狐疑,但骆闻舟还是依费渡的意思,爬到了床的另一侧。“ 那好吧,那我们一起睡觉。”费渡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孩子气的笑。

 

    骆闻舟灵机一动,将费渡揽进自己怀里,低声问道:“费渡,我问你,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费渡把脑袋埋在他的胸膛,没有回答。“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我告诉你。费渡,你听着,今天是我,骆闻舟,的一百岁生日。”


    他低头吻了费渡松软的发,“今天你欠了我一句话没说,你记得吗?”他的提问化散在幽深的夜里。

 

    骆闻舟静默良久,听见费渡的呼吸均匀悠长,才轻轻翻了个身。他背对费渡,从自己掌心里取出那封费渡的亲笔信,就着信纸自带的照明,又读了一遍:

 

    “骆闻舟,生日快乐,我爱你。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过得很压抑?放松一点!能和你一起到老,是我毕生最大的幸运,你对我并无亏欠,反而是我拖累了你。我想我的替身应该可以陪你,替你分担一些不快乐,填补我在你生活中留下的空缺。希望你可以好好享受每一天,轻松活,开怀笑,自在愉快,希望你余生尽兴。我爱你,直到生命的最后。”

 

    百岁的夜,同眠的人,一个在梦中欢喜,一个清醒着饮泣。

 

(c)

 

    荧荧烛光把客厅一角晕染得暧昧,好奇的二锅灵巧地自椅子跃上饭桌围观。费渡眼疾手快,把猫撵回地上,冲它比了个“不”的交叉手势。

 

    巧克力蛋糕上点缀着鲜红莹润的樱桃,蜡烛色彩缤纷,烛火翩跹起舞。费渡笑意盈盈望着骆闻舟,“老大爷,要我给你唱生日歌吗?”骆闻舟咧嘴笑开,“那是当然要的。”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歌声没有忧愁,欢愉没有止境。费渡弯着眉眼,浅褐色的眼珠映着爱人喜悦的脸。

 

    “生日快乐,我爱你。”


*第四章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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