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百岁无休》后记
*这啰嗦的后记竟也写了近三千五百字，四舍五入算是多更了一章了嘿嘿。当中涉及大量自说自话，大家随便看看，或者刷过去就好～
*《百岁无休》目录在这
当你老了，时代变了，爱意深沉。
《百岁无休》算是我至今写得最认真的连载，三万多字的篇幅，从二月中写到四月底，全文存稿后开始边更边修，直到五月中连载完毕，结结实实写了三个月。但我想这也是最不“讨喜”的连载，因为它的题材注定其中充满了哀恻与愁苦、无力与无奈，而且这次的叙事也带着实验性的操作。可是我依然无比满足，因为我终于有勇气去探讨有些哲思主题，同时也在收获了连载一路的陪伴与评论。
感谢，鞠躬。
缘起与文题
写这篇文章的缘起是雁如的Spectrum。那篇架空科幻文的结尾，是未来时代的老爷爷舟把自己的全部记忆存进一个记忆立方里，并执意要把这立方留给已不在人世的费渡。看了那篇文之后，我的幻想里就常常出现这么一个固执可爱的老爷爷，他揣着这个轻飘飘的记忆立方，心满意足。
大概是情人节前，我跟雁如说我想写一个也是关于记忆的故事。最初的构想是这样的：
费渡患了阿兹海默症，在失去认知与记忆之前，他把自己的全部意识保存在一个USB(当时还没想好道具叫什么名字）里。等他彻底不认得人后，医生才告诉骆闻舟有这么一个USB，问他要不要把记忆传送回给费渡。但那时费渡的身体条件已经不太允许做这样的记忆传送了，勉强做会有风险，于是老爷爷舟拒绝了。医生表示出于对记忆拥有者的隐私保护，就算家属也不能带走或者读取这个记忆USB，要是拒绝把记忆传回给费渡本人，这个USB只能当场销毁。所以我原本构想的结尾，是老爷爷舟亲眼见证这个储存了费渡毕生所有记忆的USB被销毁，既怅然又坦然。而后他就在黄昏时分，慢悠悠地推着坐轮椅的已经不记得他的费渡回家。
但看了全文的朋友会知道，《百岁无休》最后出来的成品，与这个最初的构想偏差甚远。构想时是一个故事，动笔时又是一个故事了。
文章的题目其实换了三次。最初的版本叫《忒修斯之船最后的木板》，后来改成了《百年不尽》，再后来才有了《百岁无休》。
第一版的题目出自第一、二、五章里提及的“后改装人类”的设定，这是本文想探讨的问题之一：当我们来到了人的肉身可被轻易修复替换的时代，当人的大脑也能被改装，这个改装过的人还算不算原来的那个人呢？忒修斯之船换剩了最后一块木板，而这块木板叫做“灵魂”。后来，除了“最后的木板”这五个字一直被亲友笑之外，在写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试图在这个万物皆为机器的时代里，努力抓住一些珍贵的人性。可以说这是我的对最初这个时代构型的自我否定。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科技如何发展，我依然愿意相信人不会轻易把人性抛弃，所以题目变成了“百年不尽”。
再后来，我愈发感到骆闻舟，这个独自守着两个人记忆的清醒的男人，承受了太多愁苦。我想起一个词叫”百岁无忧“，百岁岂能无忧呢？耄耋之年，要忧虑的事情太多了，自己和伴侣的健康，长辈的离世，到之后接踵而来的同龄好友的离世，时代的背弃，暮年的孤独……然而有无休的烦恼，也有无休的爱。“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尽管记忆消减、身体衰退、忧愁成堆，但他们仍在相爱。等他们都不复存在了，AI舟渡还在无休无止地延续着“舟渡”的爱情。至于这AI的爱情是真是假，就无从稽考了。于是最后，文章的题目定下了，叫《百岁无休》。
分节序号的意思
本文的三种分节序号代表了三条线索。
汉字序号：当下时间线，骆闻舟视角；阿拉伯数字序号：过去时间线，费渡视角；字母序号：未来时间线，上帝视角看AI骆闻舟和AI费渡。据我观察，猜出前两个的朋友比较多，但很多人以为字母序号里的年轻舟渡是过去的回忆穿插，其实不然，那是未来的AI舟渡。
我在字母序号的段落里留了不少蛛丝马迹：
第一章（a) 开篇的场景是露台的花菜园，但看了第二章大家应该会发现，花菜园是骆闻舟退休后他们才在新家开辟出来的，所以年轻舟渡不应该出现在花菜园里，这暗示了这对年轻舟渡属于未来；也是同一段，AI舟叫抱着猫的AI渡涂防晒，渡的回答是，“我不会晒伤，猫也不重”，这暗示了他不是人类；
第二章(b)里，AI舟渡在看舟渡的照片，我写"照片里的人笑容灿烂，看照片的人也笑容灿烂"，这个描述很奇怪，是在暗示这是模拟的真实在看模拟的真实；
在称呼上，字母段里的舟渡永远称呼对方为"老大爷"和"臭小子"，这是因为当时老爷爷舟和AI渡就是这么互相称呼的，AI渡把这个称呼带到了未来与AI舟的相处当中；
语言上，字母段的语言色彩是很丰富的，我像翻了什么好词好句大全那样铺陈了极尽华美的颜色，"一切都像浸泡在了蜜糖色的幻梦中" （第二章b），也是在暗示这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这种穿插叙述的灵感来自于郭强生的《断代》。如此一来，分节与分节之间既独立又相连，可以作为对照映衬，又不至于出现叙述视角反复跳跃的情况，算是我自己的一个写作小实验。
想探讨的主题
这么一本正经地说主题感觉太装模作样了，其实这些都只是我在构思与创作的过程中不断浮现出来的疑问与思考，算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头脑风暴。我想每个人看文章都有自己的理解，我说的仅仅是我的“有意识”，也许你们还能读到我的“无意识”。
一是人类的本质：
“在这个什么都能修复翻新、连任的肉身都能拆除更换的时代”，“一夜之间就能从老弱病残重返年轻力壮”，就像吃维他命、保健品那般简单方便快捷，“谁还要一条路走到黑，坚持不对自然衰老作任何从聪明而无伤大雅的干预？”毫无疑问，未来的人类会为了达到健康长寿的目的，对自己的身体作出更多高科技的干预。人之所以自豪地作为与动物区分开来的人类，是因为拥有“灵魂”，那灵魂到底存放在何处呢，大脑吗？那要是有朝一日，为了永葆青春、延缓衰退，人类也开始对自己的大脑进行大规模的干预，就像故事中那位半人半机的刘教授一样，那么这个人还是这个人吗？在这个故事里，骆闻舟和费渡拒绝了刘教授所提议的对费渡大脑进行全面修复替换的方案，尽管他们也已经是“后改装人类”的一员了，但保留“灵魂”依然是他们“最后的倔强”。
二是具体的白头偕老：
大家有没有发现对于美好的爱情，无论是BG还是BL/GL，我们很常见的憧憬就是“我的CP要结婚”。但要是反过来问我们自己要不要结婚，可能有好一部分人都是挥手三连，我想这大概是因为现实的婚姻感觉不会如幻想中那样美好，现实的油盐酱醋茶，琐碎的烦恼，都会破坏幻想中的爱情的纯美。白头偕老也是如此，我们既希望CP白头偕老，又并不敢真正去想象他们具体的衰老。“可惜到老的爱情没那么多甜言蜜语与风花雪月，却又许多琐碎的麻烦，此起彼伏的健康警号，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第二章）因此，我想试着去表现这样具体的白头偕老。当然由于咱们这对CP的经济条件过分优裕，其实很多现实的问题已经被简单化了，我所能探寻的唯有他们的内心，他们的惶恐、孤独、悲伤，也有甜蜜、温馨和笃定。到老的爱情没那么美丽，但也没那么可怕。
三是情感（爱情）的相互：
在探讨爱情之前，我先探讨了猫。AI骆一锅与去世经年的自然猫骆一锅几无二致，外观、思维、行为模式皆完全模仿骆一锅，也能和骆闻舟展开过去的那些吵架打架的互动。AI宠物不会生病，不会死亡，也不需要主人花费时间和精力照顾，甚至科学证实，比起自然宠物，AI宠物才是能记住主人一颦一笑，听懂主人指令，与之展开有效互动的。人们以为自然宠物对主人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但很多时候那仅仅是人类的浪漫化拟人化想象。所以人和自然宠物相处，更多的是人单方面投入感情；那么人和AI宠物呢？他们之间还有情感的互动关系吗？
来到爷爷舟和爷爷渡的相处。当费渡逐渐丧失认知，他在客观上已失去了爱骆闻舟的能力。那么此时舟渡的爱情，就变成骆闻舟单方面的付出。爷爷舟一个人扛起两个人的爱情，郁苦而压抑。最初加入AI费渡的设定，是因为希望借此问闻舟一个问题：一个失去爱你的能力的费渡，和一个能够给你回应、却很可能并非真正“爱”你的AI费渡，你会作何选择？其实我们都知道他会作何选择，并且正是他的选择，坚定了他的信念：他和费渡的爱情始终就在那里。我在第六章安排了一辆飞驰而过的交通工具，但那夜事实上，“他和他都重获了从未失落的爱情”。爱情一直在。
四是情感（爱情）的永恒：
人类舟渡和AI舟渡算是一组对照。人类舟渡爱情会持续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么之后呢？爱情的永恒是有期限的永恒吗？期限就是人的寿命吗？当相爱的人已不复存在，他们的爱情也就烟消云散了吗？AI舟渡将永远延续着舟渡的故事，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循环里。他们之间有爱吗？爱情可以在两台不会消亡的电脑当中成就永恒吗？我想这算是最吊诡而无解的问题，我的结局是开放的，答案也是开放的。
最后的最后，感谢平均每章看了我三稿的雁如，感谢所有阅读的人。感谢甜甜创造了《默读》，创造了舟渡这么一对明明是肉体凡胎，却让我感觉到神仙幻梦般爱情的C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