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n尋

七爷|清溪沉沙

*4k篇幅,乌溪个人向,写乌小溪的成长、他与大巫的师徒情谊,景七不出场。

*因为原著没提过乌溪的父母和他孩提时代在南疆的生活,所以本文有私设。

 

(一)

      仲夏正午骄阳似火,南疆主城中心楼前大街,男女老少项背相望。

      大巫手执权杖,缓步行至高台中央,在无数双眼睛的热切注视下,举起他身旁男童的小手。一霎静默后,是地动山摇的欢呼喝彩。

      男童漆黑如墨的瞳仁直视前方,神色沉静,而高台之下人声鼎沸。

      这个刚满五岁的男童名唤乌溪。他刚刚被选为新一任的巫童,现任大巫的关门弟子与继承者,南疆未来的领袖。

      大巫双手将权杖举过头顶,迎着烈日喃喃低语,他以权杖在半空中勾画伽曦大神的图腾,权杖上的流穗拂过乌溪的头顶。他引着乌溪向欢潮澎湃的南疆百姓俯身鞠躬,又一阵掌声雷动。

      藏在乌溪袖中的小蛇探出头来吐信,立刻被震耳欲聋的声浪吓了回去。

      喧嚣经久方息,大巫温厚的大手牵起乌溪的小手徐徐走下高台,直至进入楼中,乌溪的眼睛才泛了红。

      大巫问他可是被方才那阵杖惊着了,乌溪摇摇头,抬起手背抹净眼角的泪花:

      “是想到要离开家和爹娘了。”

 

(二)

      乌溪生在一个淳朴善良的山巫医家。在南疆,像这样的山巫医数不清有多少个。

      他在草药芬芳里牙牙学语,在山林草木间蹒跚学步。他两岁便记住了许多草木的名字,三岁就帮着阿娘碾磨药草、煎熬制药,四岁已经能背着藤篓和小弩跟阿爹到山里采药和打猎。

      邻里都说这孩子静。别的小孩闹闹哄哄,乌溪却不爱凑堆,就喜欢安安静静地帮父母干活。他也喜欢独自走入山野,在散发着草叶清香的森林里以树木花草、鸟雀虫蝇为伴。他爱这些山水虫兽,爱这片辽阔活泼的土地。

      乌溪刚过五岁生辰的当月,中心城传来了让全南疆百姓都激动不已的消息:

      执掌南疆数十载的大巫已年近古稀,因而决定在全南疆境内、年龄从总角至舞象之间的孩童当中选拔一名巫童作关门弟子,以栽培未来的继承者。

      两日后,乌溪的爹娘吹灭了家里终年不熄的煎药炉火,将摊置在小院晾晒的药草收了回屋。乌溪随着爹娘离开了家,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趟远门。

      他们跋山涉水,走了很远的路,风餐露宿了数个昼夜,才终于到达南疆主城。彼时城内已人山人海,像乌溪一样跟着爹娘前来参加巫童选拔的孩童络绎不绝。

      乌溪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四周喧喧嚷嚷。仲夏的溽热在摩肩接踵的人们身上蒸出混杂了香料与汗臭的奇异气味,乌溪站在成千上万的孩童当中一言不发,心里想的是家里那片廓落的山林,还有屋内恒久的草药清香。

      巫童选拔考试共有五场。

      在前四场,乌溪凭爹教过的防身功夫迅捷利落地放倒了一个体格比自己高大健壮的大男孩;以惯于在山野间追逐小兽的敏捷脚步跑过了许多同场竞技的孩子;用娘教过的方法轻易分辨出几种外形肖似的药草和毒草;在城郊半山用和爹一起做的小弩猎得几只野兔,还在山涧旁救下了一个被毒辣太阳晒晕过去的少年,给对方喂了凉水,背着他沿着蜿蜒的山路回到城中。

      最后他同另外十一个孩子来到大巫面前已是一个月后,那是巫童选拔的最后一场,乌溪是进入第五场的孩子中最年幼的一个。

      传说中的大巫是个长髯长发的老者,两鬓如霜,白袍飘扬。他慈眉善目,却有种庄严的威仪,教人望而起敬。

      孩子们见了大巫皆十分雀跃。有人跃跃欲试,上前几步要向大巫展示自己的本领;有人伸出手抓住大巫的长袍,露出缺了门牙的微笑。大巫笑容随和,他用攀着褶皱与褐斑的大手按了按跟前几个孩子们的肩膀,随和道:“莫急,待会爷爷同你们逐个说说话。”

      大巫的视线在厅中扫视,最后落在了角落的乌溪身上。乌溪隔着数人与大巫安静对视,“他会选我”,那一瞬间乌溪心里莫名就有了答案。

      孩子们被逐个喊到内室与大巫单独说话,乌溪排在了最后。当大巫问乌溪为何想当巫童时,乌溪回答得不假思索:

      “我想守护南疆。我喜欢这里的山水土地、虫兽和族人。阿爹说以前南疆不是这样的,以前四处都是荒地和瘴林,族人挨饿受冻,过得很穷很苦,是大巫让南疆好了起来,让族人的日子变得好过。我想和您一样。”

      “这些话都是阿爹教你说的?”大巫意味深长地望着乌溪。

      男孩的目光毫不躲闪,清清朗朗,“我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大巫轻轻笑道:“孩子,守护南疆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如果我告诉你,你要离开家、离开爹娘、离开你的朋友,你要每日很苦很累地练功和学习,有时你不得不承受许多委屈、屈辱和指责,愤怒和悲伤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你怎么办?”

      乌溪没有犹豫,仍用脆生生的声音回答道:“我会记得这都是为了守护南疆。”

      大巫注视那双澄净如阔珞山下溪水的眼睛良久,“孩子,你有一颗清澈的心。”

      被宣布为巫童翌日清晨,乌溪被爹娘领着在大巫膝下磕了三个响头。大巫同爹娘说了些话,又让乌溪朝爹娘跪拜下去,男孩的额头在青石板上叩出清脆声响。抬头时爹娘已经走了一段路,再无回头。乌溪凝望那双相互搀扶的背影,抬起衣袖遮住了灼热的眼睛。

      乌溪拜别了父母,从此归入大巫门下,成为大巫唯一的关门弟子。

      大巫对乌溪倾囊相授,乌溪也很用功,如饥似渴地学习。他每日早晚不是在练功,就是跟着大巫学习南疆的历史、风土、星相与医术。大巫给他布置大量功课,他都认认真真做好,不明白就留待第二天拿去问大巫,从未懈怠。

      但他并不常常能听懂大巫的话。大巫就像个半神,说话有时语焉不详,有时意味深长。

      一次他随大巫巡访阔珞山后的山巫河巫部落,回城时途经一处清澈的山涧。大巫俯身掬一捧水饮了,突然抬眼问乌溪:“你觉得这溪水清吗?”

      乌溪点头,“嗯,清可见底。”

      大巫继续指着溪流问道:“你方才道‘清可见底’,溪底有什么?”

      “有沙石。”

      “既有沙石,何以言清?”

      “可溪水确实是清的。”乌溪不解老师之意,“虽有沙石,但那都是溪底沉沙,只要不搅动沉沙,溪水就能保持清澈。”

      大巫惬意地坐着溪边大石上,露出似乎颇为满意的笑容:“你说的不错,溪底虽有沉沙,但水仍能保持清澈。”

      乌溪似懂非懂,大巫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为师当年选你作巫童时说你有一颗清澈的心。可你在逐渐长大,懂得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未来你要扛起南疆之担,将不得不看见许多龌龊肮脏,阴险毒辣。你不可能有至清的纯净,但你可以把所见所闻都沉于溪底。为师要你当这沉沙清溪,沉淀沙石,保持清澈,你能做到吗?”

      乌溪注视着清溪中自己的倒影,点头答应:“能做到。”

 

(三)

      五载倏忽过,乌溪十岁那年冬,冰雪严寒,滴水成冰。

      大巫总是随和惬意的笑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峻的神色和紧锁的眉头。乌溪知道老师心有忧愁,那忧愁像他在夜深人静时手持烟斗吞吐的浓雾,萦绕不散。

      翌年暮春,南疆与大庆开战。

      大庆军队由平西大将军冯元吉率领,一路势如破竹。南疆族人爱憎分明,武士个个忠义赤诚,勇猛无畏,为守尊严可抛性命。因而尽管在战场上每每处于劣势,南疆军队仍搏命顽抗,誓不肯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不久,一车车武士的尸体就被运回城中。乌溪陪大巫立于城楼之上,眺望看不到尽头的车队,绵延一路,皆是亡魂。城内哀声四起,乌溪抑着哭意,压得喉头生疼。

      那些武士,可能曾在中心楼大街的高台下为他被选作巫童的消息欢呼,在祝夏节的星月清朗下欢歌纵舞,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在前往南疆边境的路上想念着他们共同家乡的山水与族人。如今马革裹尸,悲愤不甘何诉?

      大巫布满血丝的眼里充满悲悯。每日都有尸体被运载回城,每日黄昏大巫就抱着朴拙的都特穆琴走到主城中心楼的高台,在如血残阳下奏响古老的安魂曲。沙哑的歌声融入冥冥暮色,台下是压抑不住的悲泣,偶尔也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从遥远的人群中传出,像锋利的刀刃撕裂夜幕,直冲大巫而来。

      乌溪觉得大巫老了,老得那样快。这场冬春像抽掉了老师的一半精神,他显得单薄而沧桑。尽管他仍屹立在料峭春寒中,不躲不避,直面族人的哀戚与怨怼。乌溪想替老师分担什么,却恨自己无能为力。

      一日清晨,大巫由一小队护卫随同秘密离开了主城,甚至没有告诉乌溪。很快城内猜测渐起,乌溪也不禁感到惶然。

      小半月后大巫归来,他的肩膀像被压垮了几寸,走起路来显得蹒跚。

      原来大巫降了,在他消失的那段时间,他亲自前去向趾高气扬的大庆俯首称臣。从此南疆成了大庆属国,南疆族人非但大仇不得报,还要向仇人低头跪拜。

      闻讯的乌溪攥紧拳头,狠狠砸在练功用的木桩上,砸出血迹斑驳的坑洞。愤怒在他的全身汹涌,他头一次对老师不尊,气冲冲地闯进其屋内质问道:

      “老师为何降?”

      大巫手持烟斗,须发全白,他长吁一口烟,嗓音哑如钝刃割不开物时的刺耳嘶磨:“为南疆。”

      “这是折了南疆的腰!”乌溪愤愤不平。

      “虽一时折腰,而脊梁犹在,便仍有重新伸直之日。”大巫放下烟斗往外走,“来,随我到中心楼去。”乌溪默然同行。

      当大巫再次站在高台之上,向悲愤交加的南疆百姓深深鞠躬,此次他弯下的腰没能换来澎湃的欢呼,然而却亦无人出言责骂。大巫就这么俯着身与众人一同沉默在暮色里,天边有飞鸟哀鸣,声之戚戚,如征夫盼归乡。

      良久大巫缓缓站直,原地晃了晃身方才立住,最后他向众人道:

      “仗打完了,我们的武士可以回家了。”

      人群中有哭声溢出,突然便穿透了薄暮的寂静。更多压抑不住的哭声在人群中爆发,此起彼伏,如释重负。

      大巫弯了腰,南疆低了头,可许许多多在前线命悬一线的南疆武士得以站着回家。

      当夜大巫与南疆各部落长老商讨归属大庆的种种安排,而乌溪在大巫屋前长跪不起。这场关乎南疆未来的议事通宵达旦,大巫破晓时分方归,看上去十分疲惫。

      他来到乌溪跟前,向乌溪伸出宽厚的手掌。

      “我愚笨无用,帮不上老师,也帮不上南疆。”乌溪不肯起身,墨黑的眼睛直视前方。

      “你跪在这挡路,就能帮上吗?”大巫抬头看朝霞灿烂,旭日东升,“从今天起,我会给你布置更多功课,你每日须得夙兴夜寐,刻苦学习,能做到吗?”

      乌溪仰视大巫,坚定道:“能做到。”

      “乌溪,”大巫把手掌搭在乌溪肩上,“你曾经和为师说过你想当巫童是因为希望守护南疆。有些话当时你太年幼未必懂得,如今你十岁了,为师要你记住,你作为巫童,会得到很多人的热爱,也不得不承受一些人的怨恨。你作出的决定将影响其他人的命运,有人会因你的决定而生,有人会因你的决定而死。要守护南疆,这些话必须铭记于心。”

      不久大庆京城来了使者,说是奉大庆皇帝之命,为共修大庆与南疆之好,特邀南疆巫童入京为客,以十年为期,藉此增进大庆与南疆的相互了解。

      出发那日阴雨绵绵,乌溪在城门前向大巫磕了三个响头。少年的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声声笃定,大巫权杖的流穗拂过他的头顶:

      “去吧巫童,你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记得为师同你说过的话,要做沉沙的清溪。”说罢大巫背过身去,信步而行。

      权杖叩在青石板上,一步一顿,仿若送行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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