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不要惊动爱情
*继续写吴阿迪和厉思敏,这篇是厉思敏视角
白光管有细微电流声嗞嗞作响,油腻腻的塑胶桌上,两个封口的小型油纸信封鼓鼓囊囊。
额上缠了层曡纱布的老鼠赶命似的摸走其中一个,干瘦的手在信封上捏了又捏。似是疑心两个信封厚度不一,他丢下手里的,又举起另一个对着光查看。
“拆了看吧。”厉思敏坐在木板床上,不急不忙地点烟,抬手时左上臂火辣地疼。昨晚那不要命的老麻子一铁揪狠砸过来,幸好他躲闪及时,只伤了肌肉,要是反应慢半秒,整个肩膀都能给那铁家伙削掉。
老鼠乐呵呵地把两个信封都撕开,里面的钱往外倒出半截。他用手指蘸着口水,逐张点算,点着点着忘了数,又从头数起。如此重复了两遍,直到确定两个信封里的钱数额相当,才把其中一个递给厉思敏。
“嘿,楚爷我最爱这四大头。*”老鼠显得很高兴。他大名姓楚,原本叫老楚。可人长得贼头贼脑,慢慢地大伙就管他叫老鼠。老鼠额心的纱布渗出浅黄的液体,“四大头乘以十五,六十颗,咱一颗头换这六十颗大头,值了!”
厉思敏对老鼠欢天喜地一笑置之,他把信封里的十五张纸币悉数倒出,整齐对折,放进薄外套夹层口袋。
“哎厉哥,怎么没点反应?今晚你楚哥带你找个洗头小妹玩玩?”
“不去了,我今晚回家。”厉思敏淡淡道。
“你有个屁的家回!哦,回你那姘头家?”老鼠把信封塞进裤兜,露出一口灿然的烟渍牙,“长啥样啊?咋把你迷得跟一和尚似的,‘色既是空,空既是色’,这会连头都不去洗啦?有照片吗,给咱瞧瞧?”
“没有。”厉思敏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起身就要走人。
“叫啥名字总能给透透吧?叫阿花、美美还是玲玲啊?”厉思敏笑而不语,他推开宿舍门,迎面拂来一阵初春沁凉的微风。
老鼠犹在背后嚷嚷,“哎,那嫂子爱吃啥啊?下回兄弟给买点东西孝敬孝敬?毕竟厉哥可是救过我的命!”
“爱吃甜的。”厉思敏低声回应,也不管老鼠听没听见。
“嫂子”,他边大步走边咂摸着这词,被逗乐,也被触动,心有暖融融的欢喜,又有料峭春寒的恻恻。
那个爱吃甜的“嫂子”,天生带把子、长喉结、冒胡茬,所有人都说他是男的,但他非要说自己是女的。而厉思敏并不在意,男的女的都可以,,都欢喜。
他就是他,笑起来好看,哭起来好傻,从前爱咿咿呀呀地唱戏,现在爱哼哼呜呜着王菲的歌。歌喉一般,但总是很动情,像把自己的喜怒哀乐与戏词歌词融在一起,整个人投入进去。
厉思敏日日夜夜想他。过去还会克制自己去想,试过很多方法,喝酒打牌分散注意力,跟着老鼠去找那些莺莺燕燕,但没用,还是想。后来就罢了,任由思念蔓延,任由他稳稳当当地待在自己心底里,间或荡出一阵涟漪,或溅起几朵水花。
吴阿迪,吴启梦,厉思敏常默念他的名字。晨起惺忪时,夜半悄声时,当他就在自己面前笑着哭着撒娇闹腾时,当那些刀枪棍棒擦自己身体而过时。
可这些都不能告诉他。厉思敏觉得自己的命就这样了,在刀尖上弄杂耍,不知哪天脚打滑。看不到前程,找不着出路,就算一时还能领这些装着“大头”的信封,也保不准哪天就为“大头”丢了命。所以配不上阿迪。爱若不克制,到头来就成了连累。
厉思敏沿路用其中一张“大头”买了些果冻、奶糖、桃子和日用品,又用另一张买了一条牛仔裤和一双平底鞋。他知道阿迪的腰围和鞋码,因此给阿迪买的衣物总是很合身。
吴阿迪还爱穿裙子,抹口红,涂胭脂,但这些他不懂得怎么买,也就打算把钱都交给吴阿迪,让他自己挑喜欢的。
从长康街到卢圩很远,搭蹦蹦也得大半钟头。
到达时已是傍晚,灰沉的天下着零零落落的雨。卢圩都是些横街窄巷,弯弯扭扭,自行车、三轮车和路人在潮湿坑洼的街道上相挤而行。
厉思敏下了车,提着大包小包往老偏屋的方向走。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到眼睛,他一时没想起手臂上的伤,猛抬起手擦拭,疼得一激灵。
龇牙咧嘴之际,他看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彩色的背影。
那人穿天蓝色的连衣裙,撑着粉色的雨伞,为灰蒙蒙的街带来几分行色匆匆的路人不曾注意到的活泼。及肩的黑色长发没怎么修剪,就这么草草搭在脖子上。
尽管裙子把身体包覆得妥帖,但仍很难称得上婀娜,只因那人骨架偏大,身材也高,套在这身打扮下显得粗壮,也显得可爱——在厉思敏眼里,他就像个爱打扮却不得要领的傻姑娘,有种憨朴的天真。
于是厉思敏悄声上前,微微弯腰,迅速钻进那把粉色的伞下。
吴阿迪被吓了小小一跳,看清了是他,脸上又绽放出惊喜,笑靥如花。
厉思敏自然地接过吴阿迪提着的枣色塑料袋,只平平淡淡道:
“下班了?”
*文题来自郑秀文的一首歌
*第四套人民币的100元是四位领导人的头像,所以老鼠说“四大头”。第五套人民币100元于1999年10月1日发行,这里的故事线在千禧年,当时货币应该是新旧皆普遍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