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n尋

舟渡 浴火见人间(三)

 *时间线在费渡被炸伤那几天,应该下章结局

 *第二章


第3天


“骆警官。”语若游丝,杳杳渺渺。


“骆队。”有什么人自空阔无凭处唤他。


“师兄。"声音由远及近,意识逐渐清明,他好像知道对方是谁。


“闻舟。闻舟。”眼睛缓缓睁开,晨光微曙,天花苍白。梦里是费渡,醒来第一个念头仍是费渡。骆闻舟觉得自己可能中了一道名为“费渡”的咒。


在病房的洗手间草草洗漱后,骆闻舟又披着外衣拄着拐杖慢慢行至在他楼下三层的ICU病房外。这是他近来每日的第一个行程。


ICU这层楼有位红脸微胖的中年保安大叔,医生护士们都管他叫“东哥”。东哥是个好脾气热心肠,骆闻舟和费渡被送来的第一天晚上,正是他帮着劝骆闻舟回房休息的。这几天他有时巡逻经过,没事就会和骆闻舟闲聊几句。


骆闻舟正背靠廊柱单腿而立,等着值班医生出来说明费渡的情况。东哥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凑到骆闻舟身边:“今天估计得等等,医生忙着。昨晚刚送来个车祸重伤的,一个老大姐,一整宿都稳定不下来。”东哥伸出食指,在骆闻舟面前比了个“一”。


“那是家属吗?”骆闻舟压低声音,偏头望了望坐在病房外的一位阿姨。阿姨两鬓有些斑白,脸上贴着纱布,左手缠着绷带;外套潦潦草草地披着,衣服裤子上都有些摩擦破损,女式西裤的膝盖处烂了,还带了些发黑的血迹。显然这位阿姨也是一同经历了车祸,只是伤势稍轻。她惶惶然地孤坐于此的情景似曾相识,像极了那天以木乃伊的姿态固执地守在这里的自己。


东哥:“要是家属就好了。昨晚送进去的大姐情况危急,赶着要手术,但死活找不到家属签名。我看这位啊,打了几十个电话都没叫来人,说是那大姐的亲戚都不管她了,只有自己和那大姐一起住了十多年,是最亲的人。可她俩,没有亲戚关系啊。”他说着两手一摊。


“后来呢?”骆闻舟眉头蹙起,东叔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来实在找不到人,她就在那抢救室外求啊哭啊,人命关天,最后还是让她签了。我听见她说,那受伤的大姐,是她的爱人。”骆闻舟本已有了些猜想,因为他注意到阿姨那只有些擦伤的右手中指上套了枚素圈戒指,东哥的话让他心下一恻。


“和你一起送进来的那漂亮小伙,跟你也是这样的关系吧?”骆闻舟斜睨东哥,不置可否。


东哥拍拍他的肩膀:“我在这干了快十年了,算是见惯了生死。有时候啊,也是要到了这种患难关头,才能见真情。你说,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别人怎么看,这些事情,哪一样及得了被抬进去的一条命?”


骆闻舟嘴角微微牵动,张嘴想回应什么,东哥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父母知道的吧?那他俩真是挺了不起的,两个老人家,你想想,要接受这事肯定比你想的艰难,你得好好谢谢他们。”


“嗯。”骆闻舟轻声应了一句,东叔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我该去巡逻了,回见。”说着,他便随性挥挥手,自走廊的转角处绕了过去。


骆闻舟继续背靠廊柱,仰头望着天花板不说话。其实他并不习惯对不熟的人承认自己的取向,有时是省得听闲言闲语,有时则是为了赌气——既然你自我介绍的时候不会专门说你喜欢女的,凭什么我就得专门说明我喜欢男的?


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隐约感觉到自己是个异类,虽然现在的他已经能大言不惭地对着熟人朋友说出『爸爸的取向‘白里透红,与众不同’』这种话,但只有他知道,在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前,曾经历过多么漫长的困惑与孤独。


一开始,他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彼时网络还不像现在发达,家里给他在燕城市图书馆办了张图书证,趁着周末他一大早抱着个篮球出门,对家里谎称约了同学打球,然后自己溜达进了图书馆。他在图书馆找了半天,唯一能找到的稍微相关的材料,不过是各种讲述“成长的烦恼”与“青春期的困惑”的书籍,没有一本能真正解答他的困惑。他甚至还去找了心理学、精神病学的书,总是害怕翻到其中哪一页,会发现原来自己这样确实是有病,确实是“变态”。书他越翻越多,脑袋却愈发杂乱无章。不知不觉到了闭馆时间,他一本书都不敢借回家里看,怕让聪慧睿智的穆小青女士看出什么端倪,于是把看过的书一本一本放回原位,再抱着篮球走出图书馆。回家路上他故意绕了路,运着球在大街小巷奔跑,直到手掌被球蹭得黑乎乎,还出了一身臭汗,看起来的确像是刚刚打完比赛,他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


后来他渐渐长大,网络也更加发达。他开始在网上跟网友聊天,开始上各种论坛,甚至为了能看懂外国权威网站的科普文章专门在英语学习上下了功夫。于是他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一个人,即使是有病,那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病。再后来他确认了自己没病,他不过生来如此,他不过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丰富的阅历和知识让他踏实,成长积累的自信和底气也让他不再需要介怀外界的评判,唯一剩下的不安,就是如何跟父母解释。


几年前一时冲动的坦白,昨天正面而认真的解释,事到如今,爸妈应该已经明白了吧?可他们也经历过像自己那样的困惑吗?骆闻舟无从得知,也不好意思去问。


此时病房房门打开,医生一出来,骆闻舟和坐在病房外的那位阿姨同时凑上前。骆闻舟知道阿姨着急,自己便先退了两步,让阿姨先问了她爱人的情况。等阿姨问好了,他再过去。医生说费渡恢复得很不错,清晨给他撤了气管插管,他也能自主呼吸。看目前的情况,大概明天左右就能移到普通病房。


骆闻舟松了口气,心想到了普通病房就不用碍于探病时间,想什么时候见费渡都可以了。费渡这臭小子,昨天明明医生说过他偶尔能对外界刺激有反应,可他在探病时间冲费渡喊了半天,费渡连睫毛都不肯动一下。


但一家欢喜一家愁,骆闻舟回头看见重新坐在病房外忧戚满脸的阿姨,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边坐下,顿了顿而后开口:“我和你一样。我的爱人,也在里面。”


这位阿姨姓归,和被送进ICU的那位从小一起长大,一直管她叫姐姐。两个姑娘同病相怜,都是年少离家、亲缘淡薄,在燕城无根无凭地漂泊,情投意合,便搭伙一起过日子。然而相濡以沫十多年过去,却始终得不到被社会大众认可的所谓名分。“可我们就是最亲的人啊。为什么非要我拿一张证明的纸出来呢?”


骆闻舟和归阿姨聊了许多,直到手机响起 ,原来是零度阅读app的负责人打来,说是找到了当年在FM88.6频道做这个《午夜,零度读书》节目的播音员,让他尽快过来一趟。于是骆闻舟找了张便签纸,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了归阿姨:“阿姨,我也是这的住院病人。要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请给我打电话。”归阿姨微笑接过:“谢谢你小伙子。祝福你和你的爱人。”


骆闻舟朝归阿姨点了点头,转身便匆匆溜出医院,赶往昨天去过的那个移动互联网公司,试图从千丝万缕的碎片信息网里揪出其中那一根可能通往真相的线索。


从零度阅读app的移动互联网公司推门出来时,脑袋发热的骆闻舟迎面撞上了一阵凛冽刺骨的寒风。他手里攥着一本不起眼的笔记本,里面是当年《零度读书》电台节目的听众投稿记录,是曾经在那节目干过的播音员给他的。播音员是一名面容严肃的中年妇女,戴着一副镜片极厚的近视眼镜。她的笔记做得非常认真,日期、投稿者ID、投稿著作、备注等等,每项都用黑色墨水笔记录得整整齐齐。当年的节目相当小众,投稿的人也不算多,骆闻舟按着时间顺序往前翻页,只花了一个早上,就锁定了“朗读者”的ID。


其实听众的投稿纪录,当年老杨出事的时候他们也翻看过,只是没翻到这么前的。“朗读者”曾点播过《呼啸山庄》,就在费承宇车祸的时候。骆闻舟一直隐隐觉得,他和费渡所掌握的信息是不对称的。费渡花了这么多工夫来市局当个没有工资的实习生,绝不可能是为了体验基层生活,也不可能是为了泡他。所以这一次排查,他改变了思路,不再以老杨出事的时间为中轴,而是以费渡人生的重要节点为依据,果然被他发现了端倪。


从他开始认字,穆小青就给他买了不少中外文学名著,《呼啸山庄》的中译本,他初中时就读过。但比起这种讲家族情仇的外国名著,少年的他对诸如《福尔摩斯探案全集》这样包含跌宕起伏案情的侦探书籍更感兴趣。事隔多年,到底这本书是讲什么的,他已经记不大清。于是他一头扎进的士,给司机报了最近的新华书店的地址。


当他以瘸着腿、缠着绷带的奇异画风走进书店时,店员和顾客纷纷侧目。而他径直挪至外国名著的书架,捞起一本《呼啸山庄》便去收银台付钱。书店经理看着这身残志坚、伤成这样还不忘阅读外国名著的顾客,二话不说给他打了个六六折。


于是他一手拄着拐,一手拿着一本六六折的《呼啸山庄》回到医院,东哥却告诉他昨晚车祸送来的那位大姐转院了,说是隔壁医院有某个可仪器对大姐救命至关重要,所以归阿姨签了风险同意书,给爱人办了紧急转院。萍水相逢,聚散匆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和命数,骆闻舟有些怅惘地轻叹了口气,也只能在心里祝福这对同路有情人。


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带着目的地重新略读了新买的书。如果说希斯克利夫就是费承宇,冷酷,漠然,这确实有点像骆闻舟印象中那个面对妻子死亡竟毫无触动的男人。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呼啸山庄, 乌云密布,阴森惨暗,宛如费渡家那凶宅,那么费渡对费承宇的恨与恶,七年前那个坐在别墅台阶上的少年坚称的“妈妈不是自杀”,便都有了解释。骆闻舟愈读愈觉毛骨悚然,这么多年,费渡什么都没有对他、对陶然说过。难道是信不过他们吗?


手机闹钟猛然响起,让骆闻舟从看鬼故事般的脊背发凉中抽离出来——探病时间快到了。于是他把书随手塞进抽屉,心情沉重地回到了ICU病房外。


『陶然穿着一身隔离服和鞋套,稀里哗啦地跑出来,十分兴奋地说:“我叫他的时候,看见他眼睫毛动了!”


“不可能,”骆闻舟说,“我刚进去,把旁边床位的都叫醒了,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肯定你看错了。”


陶然一点也没听出他不高兴:“真的动了,不止一下,要不是医生催我出来,没准能看见他睁眼呢。”


骆瘸神越发愤怒了:“那肯定也是我叫的,你这个搭便车的——隔离服拿过来,我要再进去一次,非得让他重新给我动一次……”


所幸这时,骆闻舟他妈穆小青女士及时赶到,在医生护士把这俩货轰出去之前,亲自动手把人领走了。』


骆闻舟心里泛着酸意,自知跟一个半昏迷的病人计较实在是幼稚,却难以抑制心里的不甘和嫉妒。这臭小子,明明这几天,我惦挂你惦得像个疯子一样,居然也不知道给你哥一点表示?撩我泡我的时候不是还挺有精神的吗?不是还懂袭警吗?等你转出普通病房,看我不每时每刻盯着你!


他和陶然一起被穆小青指挥去车里搬东西。看着穆小青给医生护士准备的饮料和水果,骆闻舟不由得在暗暗感叹母亲的细心。“怎么了,发什么呆呢?要是给你爸看见你瘸个腿就搬不动东西,看他说不说你娇生惯养?”穆小青不知是时候来到骆闻舟身后,替他分担了一袋橙子。


骆闻舟单手拄着拐,一手拎着两袋苹果,显得有些笨拙地走近穆小青,突然用力搂住了她。从小到大,他跟母亲相处的风格都是一唱一和的对口相声,不曾有这样的温情时刻。骆闻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滑稽,于是仅仅抱了母亲几秒钟,认真地说了句“妈,谢谢”,便一把掠过穆小青手里的橙子,拎着大包小包,急匆匆溜去了护士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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