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渡小甜饼 半糖岁月（中篇）
距离上篇一段时间了，先来个前情提要：时间线在费渡刚上高中的那年万圣节。费渡借参加学校万圣节活动趁机逃走，独自去了母亲少女时期生活过的城区。中途遇到打劫，帮陶然一起找人的骆闻舟赶到制服劫匪，因为已是深夜，就和费渡一起去了陶然家借宿。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女人的脚步声在二楼的走廊回荡。硬质木屐一步一顿叩打在木地板上，彷佛一个无人问津的古老大钟，明明早已走了拍再也回不到准点，秒针却还在苟延残喘不肯停止。
费渡循声而上，脚下似踩着棉花，怎么也用不上力。他双手攀着回旋楼梯的护栏，把自己一寸一寸往上挪。脚步声时近时远，却始终不见人影。总算上了二层，天已经黑透了。费渡摸不着走廊灯的开关，只能在影影绰绰中寻找脚步声的源头。他想叫唤母亲，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头低低的呜咽。
他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门外整齐地摆放了一双木屐。他认得这双鞋。这是费承宇命令母亲在家穿的鞋，走路声音特别大，脚步声无所遁形。要把一个人掌控到极致，就要让她连在家里走路，都必须以脚步声时刻报告行踪。费渡的心往下一沉。他不曾打开这扇门，却好像已经打开过千万遍。
他像个伴在暴君身侧、软弱无能的傀儡王子，偏安一隅尚得温存，贪欢一晌仍可安生。只要视而不见，不闻不问，就可以像所有普通小孩子那样伸手索取母爱而无需付出任何代价。但他知道这样的太平日子到头了。这扇门背后是他的宿命，是他无法逃脱的塞壬的歌声，是他万劫不复的深渊。
费渡慌张地用手背拭着脸上的水，把手凑到眼前盯了半晌，确认手上并没有沾染暗红的血色。他感觉自己不是躺在床褥上，而是躺在一片流沙池中，稍有不慎就会被流沙陷没，重新坠入黑暗。如芒在背的惊惶使他不得不挣扎从床上坐起，在黑暗中听着自己过快的心跳，直到彻底清醒过来。
墙上圆形老钟的秒针滴答滴答。费渡抹了抹眼角的残泪，有些无奈地长吁一口气。陶然有在家里每个屋的墙上都挂个钟的习惯。他睡得很轻，一般人闷头睡着就可以忽略不计的秒针走动声，对他来说就是个干扰睡眠的噪音源。可他只有在面对骆闻舟的时候才事多，面对陶然，这种小事他根本不会提出来。就着窗外微弱的光，费渡勉强看清了时间——凌晨三点四十分。
他觉得有些口干，便摸黑走出房间找水喝。打开房门第一眼就瞥见了正在沙发上睡得相当局促的骆闻舟。陶然家这小沙发和这身高腿长的老流氓明显合不来，只见他两条腿搭在沙发扶手半悬在空中，一条手臂甩到沙发外，脑袋半歪着枕在另一侧扶手上。大概是因为姿势不好，呼吸间还夹着轻微的鼾声。
蹑手蹑脚走到餐桌前倒了杯凉水，费渡一边抱着杯子一边观察这熟睡的老流氓，像只半夜企图谋杀铲屎官的猫。像他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睡觉应该从来不做噩梦吧？费渡突然发现自己羡慕起这个人来。
在张扬跋扈的骆警官生命里，大概从来没有真正经历过黑暗。哪怕当了警察见识到各种阴险龌龊，他始终都不过是个悲剧的旁观者。凭着一股爱抖机灵的干劲，快刀斩乱麻地揭露真相，等案子结了卷宗一合上，那些血腥残忍就从此与他无关。他不过是偶尔需要跟黑暗打交道，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回到光明当中。
而费渡，他觉得自己是个黑夜里漂浮在无边海洋的人。必须时刻仰着头，奋力在水里扑腾，才能确保海浪不会灌涌进他的口鼻。无论是老好人陶然，还是讨厌鬼骆闻舟，都只是他行将缺氧之时，出于求生本能吸进肺里的大口空气。这空气只能保他不窒息，却不能把他从水里救出来。
费渡就这么立在阴影中安静凝视着骆闻舟喝完半杯水。有些事情明早还得找他问清楚：他今晚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是费承宇在我身上还安了别的追踪器吗？还是他知道妈妈以前住在那一区？那他会知道具体地址吗？
就在费渡胡思乱想的时候，被盯了半天的当事人浑然不觉翻了个身，本来搭在身上的被子顺势掉了大半到地上。“真是个流氓。”纷杂凌乱的思绪因为老流氓难看的睡相暂且被打断，费渡放下水杯，打算回房继续后半夜的睡眠。
陶然租的是那种老城区里的旧房子，供暖管道年久失修，供热温度经常不达标。比如现在，估摸着室内温度就刚过二十度，还是相当清凉。费渡走到房门前，又回头看了骆闻舟一眼，终究是忍不住过去把那张被甩到地上的可怜被子捡了起来。他给自己的解释是，这是陶然的被子，丢在地上会脏。
然后他屏着呼吸，以极缓慢极轻柔的动作把被子重新覆盖在骆闻舟身上。要是这时候骆闻舟突然醒过来，看见他居然给自己盖被子，恐怕是要把这当笑话笑一年半载的。
花了整整五分钟才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还好骆闻舟睡得跟死猪似的，倒是费渡自己因为刚才肌肉和精神高度紧绷，感觉累得像是刚跑完长跑。他筋疲力尽地回到房间，正想关上房门，又听见骆闻舟不安分地翻了翻身，重新开始打起舒缓绵长的鼾。
鬼使神差一般，费渡突然觉得这声音大概有助眠作用，于是只是把房门半掩着，没有关紧，任凭这声音漫进房间。
后半夜费渡果然睡了个安稳的觉。
